文｜通政司
编辑｜通政司知事
随着去年电视剧《功勋》的热播，很多观众都被剧中为共和国建功立业的英雄群像所震撼。
在“默默无闻张富清”这一单元中，详细还原了老兵张富清曾经在战场上多次荣立特等功，复员回乡后隐姓埋名，反哺故乡的事迹。
2019年祖国70华诞之际，也出现了一位“东北张富清”，他的名字叫张贵斌。
和张富清一样，张贵斌早年是战功赫赫的一名战士。
他参加过惨烈的塔山阻击战，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，救出二十多位士兵，之后又随大部队从东北解放到广西，先后记过大功4次，小功4次。
回乡后隐姓埋名71载，在供电公司上班之余，心系家乡，为家乡的发展作出重要的贡献。
那么张贵斌在战场上有怎样的事迹？隐姓埋名后又是如何被发现的呢？
“我是1926年出生的，咱们国家最乱的时候我都碰上了……”
说着说着，张贵斌老泪纵横，随着他的讲述，一个旧中国底层百姓的前半生浮现在记者面前。
张贵斌老家在鞍山市海城西北的一个偏僻山村——小码头村，是建立在海边的小渔村。
当时东三省还处在“东北王”张作霖的控制下，张贵斌出生那年，浙奉战争已经爆发。
奉军到底是军阀，从沈阳开拔入关的一路上，百姓的财产都被搜刮一空，小码头村也不例外。
张贵斌的父母都是贫民，一家五口人挤在不到几十平的小土房里，本来日子就过得拧巴，此次奉军的搜刮对张家来说是致命的。
“听我父亲后来说，那年军阀打草谷，把家里的鱼干都抢走了。”
父亲看着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二儿子张贵斌，和上私塾的大儿子，不得已，只能到村里的地主刘老财做长工。
张贵斌5岁时，九一八事变爆发，张学良不放一枪一炮，东三省沦陷于日寇之手，于是张贵斌一家又成为伪满洲国的“顺民”，日子变得越来越窘迫。
日本军和伪军在东北鱼肉百姓，比军阀混战的时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。
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，张贵斌14岁那年，主动从学校里辍学，“子承父业”，也到刘老财家里打工。
在地主家，张贵斌一边要喂猪、放牛，一边还要受到刘老财儿子的欺凌，经常被污蔑偷东西，被管家暴打。
这些张贵斌都忍了下来，毕竟在当时那种情况，也没有比在地主家做长工更好的出路了。
两年后，张家的日子在一步步变好，哥哥在镇上打工，张贵斌和父亲在地主家打长工也积攒了一些小钱，母亲则在家务农料理家务，然而，不幸还是降临了。
1938年7月的一天，是父亲计划打渔的日子，他那天早早地把活干完，把驴和牛羊拴在一起后，和一家人到湖中打渔。
“那次打渔的收获不小啊，胖头鱼足足有一两百斤，父亲很高兴，那天晚上我们把最大的鱼用来炖汤喝，剩下的打算挑到镇上卖钱。” 然而第二天父亲到地主家后，看到的是目露凶光的刘老财和家丁。 原来，昨天晚上地主家的驴丢了，其实刘老财心里很清楚是土匪干的，因为当晚的动静很大，连牛也被偷走了。 不过，刘老财可不管这些，既然土匪不敢惹，他就把气撒在父亲身上。 刘老财把他们父子都“解雇”的同时，还让让张家人按驴的市场价赔钱，要付60块大洋，这对张家来说是天文数字。 这时，刘老财给了张贵斌父亲第二条路：“没钱付，可以啊，你躺在地上，双腿伸直，让我这辆马车从你腿上轧过去！” 无奈之下，父亲只得接受轧腿，张贵斌在一旁劝阻：“爹，您年纪已经大了，就让我受这个苦吧！” 结果张贵斌拗不过父亲，最终，他背着双腿鲜血淋漓的父亲回家。 父亲的腿断了，伤好了之后也只能躺在床上，家里的重担落在张贵斌和哥哥身上，张贵斌母亲把家里的渔船和渔具都卖了，一心一意照顾父亲。 张贵斌跟着哥哥在镇上一起打工，勉强维持着家庭的生计。 1945年，抗日战争胜利，东三省重新回到祖国怀抱。 张贵斌一家原本以为好日子就要来了，没想到安定的日子没过多久，蒋介石发动内战，全国再次被卷入战乱之中。 蒋介石自然知道东北的重要性，他考虑到国军在东北地区的兵力不足，为了在短时间内扩大东北国军的数量，开始在东北国统区实施“三丁抽一”的方法，也就是老百姓所说的“抓壮丁”。 到了后期，负责抓壮丁的保长为了尽快完成上级交代的“业绩”，即便是独子也照抓不误。 很不幸，鞍山市当时处在国民党的控制之下，张贵斌的哥哥被抓走，父亲一怒之下，生了场大病，不久后就去世了。 国军军纪的败坏是出了名的，哥哥在军营中受不了老兵的欺负，偷偷跑了，上了国军追杀的名单，生死未卜。 张贵斌也差点被拉去抓壮丁，幸亏他在得到消息后，躲到山上。 当时是寒冬，气温达到零下十几度，张贵斌忍受着极寒的天气，回到家中时，已经冻得不成样子。 1948年2月，鞍山市迎来解放，哥哥回到了家里，张贵斌也和老婆丁凤珍结了婚。 丁凤珍也是小码头村的村民，为人老实本分，此时已经身怀六甲。 这时，按照一般人的想法，张贵斌应该留在家里，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。 然而，张贵斌却做了个让所有人意外的决定：加入解放军。 周围的街坊邻居都对张贵斌的这一做法感到不解： “这傻孩子，老婆就快要生了，你老娘也体弱多病，在家好好过日子不好吗？” 张贵斌的回答是：“我希望看到更多的人过上好日子！” 张贵斌的思想觉悟这么高是有原因的。 早在抗战期间，他就听说了东北抗联英勇抗敌，保护人民生命财产的事迹，所以对共产党领导下的解放军充满信心。 再加上自己遭到地主和国民党的双重压迫，于是张贵斌下决心要“铲除旧世界”。 在临走之前，张贵斌嘱咐哥哥和丁凤珍照顾好母亲，便头也不回地踏上战场。 咱们这一万多人，战胜十一万国民党官兵，咱给国家给党争光给人民争光！——张贵斌记塔山血战 参军之后，张贵斌成为解放军东北野战军第4纵2连3排的一名战士。 在战斗中，他总是身先士卒，并且作战顽强，轻伤不下火线，连排长都对这个不到24岁的年轻人颇为激赏。 然而，几个月后，张贵斌迎来了真正的考验——塔山阻击战。 在电影《大决战》中，林彪的那一句：“我不要伤亡数字！我要塔山！”足以说明塔山的重要性。 在后世的党史评价中，塔山阻击战被定性为“辽沈战役中最重要一役”。 那么，塔山阻击战为何会有这么高的地位呢？ 塔山既没有塔也不是山，而是渤海边的一个小渔村，从地理位置可以看出，塔山这个小地方恰好位于辽西走廊中间。 向北100多公里是重镇锦州，南临葫芦岛，早在四百多年前就是明清对峙的古战场。 毛主席发动辽沈战役的战略目标是为了“歼灭东北的全部国军，一举解放东北”。 而此次的东北野战军局势不容乐观，关宁铁路还在国军的控制中，铁路沿线中就有锦州、塔山和葫芦岛。 当时林彪的万全之策是先打长春，再拿下个关宁铁路，然而，毛主席却高瞻远瞩地认为：“先打锦州，形成关门打狗之势。” 即把国军南蹿华北的归路给切断。 在具体实施战役计划时，毛主席令华东野战军出关和南下锦州的东北野战军同时出击，形成南北夹击之势。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，没想到在傅作义的顽强阻击下，华野未能按原定计划北上和东野配合，并且蒋介石还派心腹大将侯镜如，以11万美械国军为东进兵团，救援锦州。 塔山在锦州的必经之路上，只有4纵、11纵一万多解放军守着此地，由毛主席亲点的虎将程子华指挥。 如果塔山丢了，锦州的门户大开，锦州拿不下，东北的局势就会完全倒向国军，所以必须在塔山阻遏敌军，一直到坚持到锦州解放。 这时敌我双方的兵力对比是11:1，程子华在战前动员会上说：“塔山必须不能丢！必须战到最后一人！” 张贵斌和战友们心里并不惧怕，反而都焕发出惊人的斗志。 在塔山战场上，六十几架国军飞机，乌压压地把炮弹倾泻在土地上，留下一个个直径达十几米的大坑。 整个塔山都被烧成焦黑色，几千门迫击炮把夜晚都照得通红。 看到这一人间炼狱般的场景，张贵斌心里稍稍有些发怵，但是看到战友们在前线奋勇杀敌，他马上忘记所有恐惧，端上手里的枪就上。 “那会儿我们根本就来不及想别的，国军比我们人多很多，天上有飞机，地上有大炮，我们只知道要坚守塔山阵地。” 在敌我兵力悬殊的激战中，我军伤亡很大，有时候一天会牺牲一两千名战士，连程子华在给林彪写伤亡报告时，都数次落泪。 张贵斌看着因负伤而倒下的一个个战友，他们已经无力反击，留在这里也是耽误伤势，决定把他们先送到安全地带。 但是面对蜂拥而来的敌人，战友们无暇为张贵斌提供火力掩护。 这意味着，张贵斌要在枪林弹雨中把受伤的战友背回战壕，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 张贵斌思考一番后，决定在国军进攻休整的间隙中，把战友们拖到战壕里。 可仍有风险，有战友担心，“如果国军先一步进攻，或者你的动作慢一点，还是会被打成筛子的。” 但是张贵斌不管这些了，为了解救出战友，他已经将生死抛在了脑后。 于是在国军进攻的时候，张贵斌和其他战友一起射击敌人，当国军暂时退却时，他就跃出战壕，把受伤的战友背回来。 第一天他成功背回了7名战友；然而第二天意外还是发生了，在离战壕不到十米的时候，一名国军发现了异常，端起枪就朝张贵斌射击。 “砰”地一声，子弹从他右腿上擦过，一大块肉被打下来。 张贵斌顾不得腿伤，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抹在伤口上，用绷带缠起来，继续冲向战壕解救战友。 在七天六宿中，张贵斌先后解救出二十多个受伤战友。 到最后，塔山阵地上，张贵斌所在的2连120多人，只剩下张贵斌和其他两名战友： “我记得一个叫李恩禄，一个叫刁凤祥，他们都是山东人，都说东北、山东不分家嘛！我们当时已经做好牺牲的准备了。” 这时传来了锦州解放的消息，张贵斌看着国军大概还有一个营的兵力，士气低落，于是大胆和战友们冲出战壕，对已经是惊弓之鸟的国军说： “国军的兄弟们，现在锦州已经解放了，你们再负隅顽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……” 国军听完后，马上缴械投降，1948年10月15日，塔山阻击战最终取得了完全胜利。 之后，国军在东北兵败如山倒，塔山一役奠定了锦州战役的顺利，甚至盘活了解放军在东北的局势，所以之后杜聿明才会绝望地说： “塔山之败，标志着党国失败之开始，关外之国军战力远强于关内，共产党将在一年内，取得天下。” 杜聿明简直是预言家，三大战役取得胜利后，国军在大陆的失败已经无可挽回。 1949年春，张贵斌加入了中国共产党，“那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一天了，从此我就是一个拥有坚定革命信仰的共产主义战士！” 之后张贵斌跟随着大部队南下渡江战役，先后解放了河南、湖北、江西。 直到在广西桂林的战役中再次负伤，只得退居二线，转调到后勤部。 1950年10月，抗美援朝战争爆发，张贵斌又调到沈阳军区医院，主要工作是统筹在朝鲜前线受伤，回国治疗的志愿军战士。 沈阳离鞍山不到100公里，即便是这样，张贵斌始终把工作放在第一位，没有向上级提出探亲，没有给家里寄过一封信，以至于妻子丁凤珍以为丈夫可能在外牺牲了。 直到1953年8月，丁凤珍突然收到一封来自广州的信，打开一看原来是丈夫写的。 在信中张贵斌详细说了自己从参军后到被调到广州军区的过程。 丁凤珍带着5岁大的女儿，坐着绿皮火车，辗转好几天才到广州，这也是丁凤珍第一次出远门。 知道2人是张贵斌的妻女后，广州军区的同志们以军人家属身份优待她们，“有名战士还热心帮我打热水。”丁凤珍回忆道。 张贵斌带着阔别5年之久的妻子和刚刚见面的女儿，到照相馆拍了一张全家福。 第二年，张贵斌旧伤复发，上级打算在公安局给他安排一份工作，结果张贵斌以“回家孝敬老母”为由，提前复员回家。 1955年，张贵斌参加了在北京举行的全国英雄表彰大会，在当天的晚宴上，张贵斌见到了毛主席，那是他一生中最激动的时刻。 回到家乡后，张贵斌再也没有向别人提起自己在战场上立的赫赫战功，隐姓埋名，村民们也以为张贵斌只是一个普通的复员军人。 在回到小码头村的第二年，村里准备要组织生产队，张贵斌知道后，拿出复员费，买了三头牲口和一辆三轮车。 当年这笔钱足够在城里买房了，张贵斌却把这些无偿捐出去，带着一家人住到农村的土坯房。 1964年，张贵斌被调到鞍山市供电局任会计，当时很多农村还是用蜡烛照明。 接到鞍山市准备在农村拉电网的消息后，他不顾自己的伤腿，一瘸一拐地奋战在第一线，和供电局的职工们一起同吃同住，哪怕是刮风下雨都不离开工地。 等到农村电网全部都建立起来后，张贵斌才发现已经快半年没回家了。 六十年代就和张贵斌成为邻居的李恩思，回忆起张贵斌起来，总是赞不绝口： “张大爷是一个热心肠的大善人，一看到村里有看不起病的老人，就会自掏腰包，买一些青霉素什么的送到卫生所里，让有需要的老人到卫生所去取。” 一到阴雨天，张贵斌的腿总会锥心地疼起来，供电局离农电局足足有14公里。 每隔半个月张贵斌就要到农电局取款，他蹬着自行车来回要大半天时间，无论刮风下雨，寒风酷暑，张贵斌坚持了整整15年。 为了怕不小心弄丢了钱，张贵斌还把钱小心翼翼地放在丁凤珍亲手织的袋子里。 和张贵斌共事过的老局长郝俊成说：“老张就是个兢兢业业的工作者，默默无闻地奉献着，我都没听他说过有什么奖章。” 1978年3月，张贵斌的伤病愈发地严重，以至于不得不拄着拐杖走，他自忖无法胜任在供电局的工作，于是向上级申请提前病休。 可是在伤病恢复一些后，张贵斌又到供电局做义工，职工们无不被张贵斌的精神所感动。 之后，供电局看张贵斌业务能力夯实，又返聘他管理电力器材，直到1985年，张贵斌才离休。 张贵斌在退休后，对自己的过往的功勋只字未提，2017年，鞍山市供电局制作了一档关于退伍军人的节目。 作为老员工的张贵斌也被邀请到节目里发言，但是仍然没有提到自己多次立功的事迹。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，张贵斌才会打开那个存放奖章的柜子，用干净的红绸布擦拭干净奖章，静静地在灯光下端详。 不过一想到那些战友牺牲在黎明之前，张贵斌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。 转眼又过了两年，时值新中国成立70周年，全国开展退伍军人的核实行动，特别是解放前的革命老兵。 当时93岁的张贵斌，已经站不起来了，外孙女郭虹用轮椅把他推到鞍山市退伍军人事务所核对信息。 张贵斌对事务所的工作人员讲述了自己参加过塔山阻击战，以及智降国军等事迹。 在场等待核实的退伍老兵及其家属，看着眼前这个白发苍苍，满脸皱纹的耄耋老人，一开始都觉得他是在吹牛。 “老爷子糊涂了吧，尽吹牛！”“还是我家老爷子实诚，不会满嘴跑火车！” 面对众人的质疑，郭虹缓缓地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带着锈迹的铁盒，将里面装着的塔山阻击战的“一级功勋书”和四枚奖章，交给工作人员。 经过确认，张贵斌确实是战斗英雄，众人这才对张贵斌伸出了“大拇指”。 事情很快传到媒体耳朵里，一时间记者纷纷来到张贵斌家中采访，并在报道中用“东北张富清”来描述他。 2019年12月，CCTV推出的《寻访英雄》节目中，张贵斌的英雄事迹一经播出便轰动全国。 面对这些赞誉，张贵斌并不在意，他在采访中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： “我只不过是比其他人幸运一点而已，那些死去的战友们的贡献可一点都不比我小。” 如今张贵斌和老伴在老家过着平淡的生活，他们育有三女一子，都是普通工人和农民。 张贵斌也经常告诫子女不要用自己的医保卡，“不想占国家的便宜”。 其实全国像张贵斌这样，功高不居，隐姓埋名一辈子的老兵还有很多，他们身上代表着老共产党员朴素的革命情怀，永远值得人们铭记。
